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鴉雀無聲。

易風蕭左右環顧,只看見一雙雙瞪著她發呆的眼睛。幹笑兩句算是應對,她似乎聽見頭頂有一只烏鴉飛過,還似乎不合時宜的“呱呱”叫了兩聲。

幹笑。賠笑。

撓撓頭。

呵呵。

易風蕭終於知道了什麽叫“尷尬”。

“胡鬧。”身側的雲莞爾輕聲罵。

易風蕭穿得古怪,行事著實魯莽,越是與她相交越是覺得此人有腦病——卻也是個有趣的。

“你還不快起來!成何體統!”

易風蕭腳一蹬,站起。臉一抹,恢覆淡定。

村中人從驚愕中醒轉。

裏正王老被他那番話氣得臉色發青,重重呵斥道:“胡言亂語!已是出嫁的年紀,已是過幾年便要做人娘親的人何來臉面說自己是幼童!”

易風蕭吐舌,手指扣了扣臉頰,難得有了幾分不好意思:“呵呵……呵呵……見諒,見諒。剛來。忘了。但是,不是,說句心裏話哈,和這個王十八相比我就是個孩子啊。憑什麽老男人犯錯就應該被原諒?我一個小女孩犯錯就是罪無可赦?”

“女子應賢良溫煦,在家孝敬公婆,和睦友鄰。男人與女人不同,男人若未成婚,胡鬧便是理所應當。何況你說他有心欺辱你——除了你二人可有憑證?退一萬步講,就算他欺負你——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四處亂跑,被男人占了便宜難道不是你自己的過錯?”

易風蕭覺得好笑,卻笑不出。因她看周圍所有人一臉正經,甚至連身邊的雲莞爾也默默點了兩下頭。

她深知繼續走這條路已經沒了任何可行性,再爭辯也沒用處。她是現代人,要尊重時代,尊重年代,適應社會。

她知道,卻還是低頭在雲莞爾耳畔輕聲說:“莞爾,這是錯的。你看村中的女人,男人逃兵役後女人也可以幹活,憑什麽低男人一頭。憑什麽男人婚前可以玩,女人不可以。難道就因為女人比男人多一張膜?”

雲莞爾死死盯著她,口微張,眼中滿是驚訝。

像是聽見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話。

壓低聲,易風蕭笑瞇瞇對雲莞爾道:“等從這裏出去,我們慢慢談。帶你去看另一個世界。”

她又清了清嗓子,站端正,大聲道:“我很想告訴你們,你們這是性別歧視,但算了,我不和你們爭,畢竟要尊重年代。沒站在同一高度說再多也是廢話。言歸正傳,你們關了我二人一整夜,出夠氣了,再不放人不禮貌了。至於未出閣的女孩出不出門什麽的,你又不是我媽,憑什麽管我?”

村中有人道的確如此。

裏正王老細思許久,卻無放人的心思。

其餘人再度在如何對付她二人這件事上陷入了爭執。

王十八瞄瞄左,看看右,訕笑道:“大爺,小的有個完全之法。接連征兵,村中失了不少年輕男子,村中年輕漂亮的女人不是逃了,就是被土匪兵匪給擄了,剩下的這些女人幹活尚可,可年紀大了,生不出孩子了。這……既然上天賜了兩個小姑娘——不如……”

“我呸!去你爹的!你的算盤珠子都崩我臉上了!”易風蕭厲聲罵了一句。

王十八不理會她,繼續道:“若是正經人家的姑娘。手中定有能證明良家身份的憑證,或有過所,若無……便是流民,將她們留下生孩子,豈不是救了她二人一命?”

說話間,目光朝易風蕭一瞄。

易風蕭被他瞄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

她有些慌了。

聽王十八的意思是要查她身份證?可她怎麽可能有古代的身份證啊!

“王老,此為憑證。”雲莞爾拿出過所。

此種東西正道武館多的是——雖說全是假的。

這些過所與身份憑證皆是雲子明偽造的。雲子明時常出門,若無過所自然舉步維艱。他又是個看不慣當今朝廷的,還擅長偽造之法,將過所做得天衣無縫。新朝才立不到半年,許多東西算不得規範,倒也給了他作假的機會。

雲莞爾溫柔笑望一臉緊張的易風蕭,拉住她的手,道:“至於風蕭,她是我正道武館新收的徒兒。若是不信,可與我一同去問我師父。”

易風蕭一楞,擡起頭來。

王十八嗤了一聲。“那日小老兒看得清楚,你二人才見面!”

“證據。”

“你——”

“證據。你可有憑證?”雲莞爾笑道。

王十八即刻換言。“正道武館,裏面除了你都是些男人吧。村中人都會抓了幾輪,你正道武館中的男人倒是活得安逸。”

一番話觸動了王家村人。

王家村人義憤填膺。更有人竊竊私語道既然朝廷需要征伐勞力服兵役,為何不抓正道武館之人。

雲莞爾面色漲紅,據理力爭。

王十八本要多言。

裏正王老卻狠狠呵斥、令他住口。“原來如此,征戰不休,孩童流離失所……有正道武館相幫,好事,好事。這般來看,倒也是老夫不通情理。你們走吧,此事過了。”

兩少女方才松了一口氣。

王十八又冒出頭來,道:“裏正,可小老兒被欺負之事總不能過了!總得賠點兒錢才是!”

得,又繞回了原地。

易風蕭心裏怨了聲古代人果然麻煩。

沒辦法了,看來她只有使用殺手鐧中的殺手鐧快刀斬亂麻!

第一步,哭,裝病。

嚎哭了兩聲,扯著嗓子吼肚子痛,易風蕭得了去樹林的機會。回來後她站得比之前還要端正,含淚,模仿起電視劇中的苦情女主角,細聲道:“是非曲直,我一張嘴是說不清楚了。”

四十五度望天,她想想可能再也見不著的爸爸和媽媽,感傷撲面而來,眼中有了淚光。為加深“感覺”,她更是伸出一只手指向天空,聲音提高!氣勢拿出來!

“但是,人會說謊!老天不會!與其問人,不如問天!”

趁人不註意,撩開袖子瞄了眼藏在裏面的表。

時間快到了!

易風蕭雙手合十,跪地,心中倒數六十個數,忽然大喊道:“上天啊!如果你知道我是錯的!你就出一點兒聲吧!”

——“喵喵喵,喵喵喵,我是一只小花貓。”

空中忽然起了聲。

村中人大驚失色!

雲莞爾嚇得一把抓住她的衣袖!

人們四顧,想到尋找聲音源頭,可那聲音卻又斷了。

難道是有人藏在林中?可此處除了他們哪裏還有其他人?

“喵?”這是什麽東西的聲音!

何物才會發出如此古怪的聲音?

雙目緊閉的易風蕭張開一只眼,拍拍雲莞爾的手算是安慰。

瞅了瞅四周。

第一步成功。

歷史課上老師說過,貓是西漢末年傳入中國的,到唐朝也算是物以稀為貴,達官貴人見過,但普通百姓中應該沒多少人聽說過“貓”這種生物。

她承認自己有賭的成分。

幸好賭贏了。

瞄眼時間,三分鐘過了。

第二步。

提高聲音:“哇!神仙爺爺,你們終於現身了!嗚嗚嗚,我冤枉啊,我真的冤枉啊!如果我真的是冤枉的,請你們嚎一聲吧!”

——“只因你太美,baby……”

村中慘叫聲連連。

易風蕭抓準時間,扯著嗓子幹嚎。“神仙爺爺!神仙爺爺!你們終於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呢!如果是王十八撒謊,你們一定要說出來啊!你就說‘我沒有說謊,我何必說謊,你懂我的,我對你從來就不會假裝,我哪有說謊’!老天爺,你就這樣說啊!”

倒數,十個數。

——“我沒有說謊,我何必說謊,你懂我的,我對你從來就不會假裝,我哪有說謊。”

王十八雙腿一軟,嚇得尿了褲子。

連滾帶爬,哭喊著自己錯了,還望老天爺贖罪。

再也沒有奇怪的聲音。

那便是老天爺贖罪了。

易風蕭抹去臉上的汗水,說自己又要拉肚子,趁所有人陷入慌亂摸下藏在樹上的手機。

三個鬧鐘,搞定一切。

手機在手,天下我有!

科學是最大的生產力!

順利離開處王家村,雲莞爾依舊心有餘悸。

緩過心神後她接連撫摸胸口,對易風蕭道:“好人有好報,上天是不會虧待好人的。”

易風蕭糊弄過,很快陷入新的不安。

接下來她要怎麽辦?她該去哪裏?

雲莞爾之前為幫她,告訴村民她也是正道武館的人,可正道武館真的會收留她嗎?

腦中已有了鏡頭感——

留著長胡子、仙風道骨的武館大師痛罵雲莞爾,責罵她管閑事,不允她收留自己這個怪人。

自己只能雙膝跪地用力抱著雲莞爾的大腿,哭得撕心裂肺:“小姐姐!我一個人活不下去的!求帶上!求你不要拋棄我啊!”

如果雲莞爾的師父還是拒絕?

那自己就抽出書包帶子掛在樹枝上,將腦袋伸進去,演一出:“燕子、不,莞爾,沒有你我可怎麽活!”的大戲!

“風蕭,你與我去武館可好?”雲莞爾忽然開口打斷她的胡思亂想。

“可你師父他……”

“師父是好人,收留了很多小孩子。你幫著照顧下武館的小孩便有飯吃。”

易風蕭一楞,有些鼻酸。她與雲莞爾昨日才見第一面。

“江湖人士,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節。”雲莞爾莞爾一笑,那笑似乎能融化寒冰。

易風蕭竟是結巴起來,她拽著雲莞爾的衣袖,手指微微發抖:“小姐姐,謝謝小姐姐!謝謝小姐姐收留!”

在原本的世界時,易風蕭始終以為自己能力出眾,萬事都能做到極好,可真當她走入沒有現代科技參與的“萬事”之中時才真正感受到這簡單的六個字背負著怎樣的沈重。

她或許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了。

也大概再也見不到易良曉了。

雲莞爾在前面帶路。

易風蕭緊隨其後,她又記起了初來這裏的那一天。

那時的她總覺自己處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,空氣凝滯,壓得她喘不過氣。她緊緊拿著手機,抱住從現代社會帶來的手機和充電寶,緊閉呼吸,忐忑前行。

窒息。

恐怖。

窒息。

似有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。她越掙紮,那黑暗越將她禁錮得越緊。

忽然,她聽見了一聲輕輕的笑。

面前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忽然裂開了一道細口。一股清甜的風從豁口中灌入,沁人心脾。

從那道細細的豁口中漏出光來。

那光若一把鋒利的劍將黑暗驅逐。從光中伸出一只手。

“沒事,有我。”

黑暗化作一片混沌。

似乎有人牽著她,往前走。

易風蕭朝前快走兩步,從後一把拉住雲莞爾的手。雲莞爾有些訝異卻未推開她,淺淺一笑,將她抓得更緊了些。“別怕,有我。”

所有的不安頃刻間煙消雲散。

前路陷入混沌,可易風蕭卻相信,在這個跌跌撞撞、摸索前行的日子裏,會有一個人陪伴她,往前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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